七七四十九天, 不知道为什么会规定这个日子结束后会有另一个轮回. 只不知这些天来她在天堂过得可好, 希望她能发现一些象西藏般有趣的事物. 想起她对西藏的热衷, 对杨州的褒辞, 对杭州的冷漠, 或许不是那地方吸引或得罪了她, 而是有她喜欢或厌恶的人或事罢. 零七年五一, 她和父亲参加完浙大的校友会, 转道来苏州看我. 于是我带她就近去看一些她或许会喜欢的景物. 在苏州大学拍了一些照, 却没有她, 也没有我. 或许那时我还觉得, 来日方长罢, 虽然也有七年没见了. "这些东西, 还蛮有趣的." 她从十全街一个藏饰店走出来后对我讲. 那却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茗.

 

"有趣" 这个词应该是脆生生, 乐滋滋的, 但从她嘴里出来, 淡若止水. 关于她母亲的去世, 她的用词是沉痛悲悯的, 但从她嘴里说出来, 宛如家常. 那时的她虽一如既往的不喜不悲, 无乐无苦, 但至少算是活蹦乱跳的. 二个月后她便渐次病了, 查了一年, 试了各种中西药, 还是不明就里, 结果是耽搁了. 去年九月底的一天, 我正带着一个牢骚满天的老外在仓皇误机的路上飞奔, 她不适时宜地打来电话, 我无心倾听, 但里面的"结婚", "礼物" 等关键词让我敏感地嗅到了什么. 而后来她不肯接电话, 又住到了医院里, 更让我感觉到了什么. "你安心工作吧. 山高水远的, 除非出差. 是子宫方面的问题, 5号入院的. 心情低落, 很想回到西藏去了断. 但我爸和专程从无锡来的小姑日夜为我辛劳, 很多的感概一言难尽啊." 这是茗去年十月发的, 我手机里存的唯一一条她的短信, 于我的猜想相差无几. 但也不能排除是误诊. 因为不知道如何才能不伤她的心, 我一直没有八卦地去证实, 也不敢自作聪明地为她普及那些道听途说的医学知识. 本以为以她的聪慧和现代发达的医学,  二三年应该不急. 半年后再打给她时, 一切微妙地预示着, 情况不好. 于是我在最后时刻忍不住打过去问了, 感觉自己象个拙劣的狗仔.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的姑妈却如竹筒倒豆般和盘托出. 那个可怜的茗的鲜活画面跃然眼前.

 

其实人的命, 很大一部分来自性格. 当我把她生重病的消息告诉老妈, 她却叹了一句, 这孩子性格扭来扭去的, 所以拖病了. 老妈那句唯心论的评语, 后来还真被映证了. 据她姑妈说, 她的这个病发现得早话, 是预后最好的. 一年, 已经足够让细胞们茁壮成长, 而她因为未婚, 始终不肯去做那个检查. 以致最后到了生死关头的手术前, 医生苦劝, 她仍不肯检查而要求直接手术. 医生都是谨慎的, 不肯盲目做了本不该做的事而耽搁了应该做的. 最后她只好回到家中为别的病人让出床位. 而她的病已经不待她想通了. 一周后她的腿肿了, 医学术语扩散到肾了. 医生最终用CT为指导为不肯检查的她做了手术, 可是为时已晚. 原样缝合好, 医生故作轻松地安慰怎躲得过心思敏锐的她? "出院小结给我看, 我有知情权." 她把医生堵在办公室里. 有知情权又怎么样? 我知道有的人宁愿被蒙骗, 以免徒增烦恼. 她和我都属于另一种人. 只是看到真相的她, 显然无力承受这生命之轻.

 

两周后, 因腿肿无法下地走路的她失踪了. 年近七旬的茗爸爸找到半夜四点, 也没能找到她的身影. 草草挨到天亮, 八点茗爸爸报了警. 警察说在四十公里开外的一个铁轨边, 有人看到茗在走, 便把她带到了警所.  "我到现在也不明白, 她是怎么走到那个地方去的, 那里没有车, 如果不是警察好心带我去, 我都走不过去. 这个孩子太不懂事太让人操心了." 茗爸爸说这句话时的苍凉疲惫, 和茗的心苦同样让我心痛. 我明白, 只有心里的痛楚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, 才会无视到这肉体的巨大痛苦. 可怜而不明白女儿心的茗爸爸, 他们互相成了拖累, 只因为那份爱与亲情.

 

坚难或毫无期望, 茗终于陪伴父亲走完了最后一段路. 而这一路来的心苦, 她选择了对我沉默, 也未留下任何文字的渲泄. 甚至我在她满满的一橱书里, 没有发现一本关于健康方面的. 看来我对她真的是了解太少了. 相信她对任何好友都未吐露真言, 所有的劳骚与发泄, 只有她以为最爱她的人才有福消受. 父母老了, 无力承受, 或许这正是茗爸爸报怨的根源. 找朋友做祥林大嫂状, 写日记做陆幼青状, 甚至找陌生人做癫狂状, 也好过对老父的折磨罢? 独自承受, 她这一与生俱来的好习惯, 或许正是她离我而去的原因.

 

茗, 一路走好. 下世要做一个快乐的女生, 哪怕没心没肺.